他必须拔剑，尽管对方只不过是一个十八出头的少年。
啊， 那不是少年，那被染满猩红的白色布衣包裹着的分明就是一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
他努力的拔出了剑刃，却无法止住手臂的颤抖。
四周歪七扭八地堆满了同门的尸体，苟活着的人在血海中无力地呻吟着，像极了濒死的蝉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声聒噪。
风从大门口无情地灌入，将夏末的余温席卷殆尽，寒意从散落在地上的刀剑中不断渗出，渐渐填满了整个道馆。
少年切断了最后一名哀嚎者的咽喉，用衣角拭去了剑上的血迹。
他不敢妄自向前，持剑的少年在猩红色的世界里站成了一位修罗，沉默，残忍，血腥，冷酷。
二十分钟前，道馆里还是人的领域。
现在，这里是鬼的殿堂。
他很清楚自己身上这件白袍意味着什么。
他很清楚手中这柄利刃意味着什么。
三年前，大师父就告诉了他，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因果如此，我们只能顺从。道馆可以没有，但人一定得活下去。”
他接过白袍和这柄剑，向大师父起誓。
“道馆不会就这样被那小子夺走的。”
三年后，道馆里只剩下了他一个活着的，人。
少年的面具之下，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他屏住了呼吸。
自己四周的空气被迎面袭来的杀气抨击得沸腾了起来。
真正的剑客，是可以从杀气中读出很多信息的。
对手的性格，人品，情感，甚至功夫的高低，都可以被读出来。
但是，这杀气。
只是单纯的杀意的凝结而已。
他面对的是一个只为杀戮而生的鬼。
少年仍旧立在原地，剑随意地连同手臂垂下，慵懒的挂在他瘦削的身子两边。
他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身上的白袍早已被浸湿。
必须比他更快，更狠，更准。
必须在一瞬间结束战斗。
必须果断，坚决。
必须要有比他更强的杀意！
他终于握紧了剑柄，少年，剑尖，眉心连成了一条直线。
侧身，中心移向右脚，身子微躬，蓄势待发。
大师父说，这一击可斩断闪电，但是稍有不慎，就会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之内。
而暴露在这位少年面前，等同于自己走到了死神的镰刀之下。
这是他二十年来，每日苦修的唯一奥义。
他无法帮助同门避开被屠杀的厄运，但，他不会就此向命运低头。
啊，我真的不想就这样，堕入因果轮回中啊。
右腿紧绷，发力！
一步！
左腿踏地，发力！
两步！
二者之间那不足挂齿的二十米距离一下子变得只剩一剑之隔。
剑尖沿着预定的轨迹划破了灌入道场的大风，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啸叫，激起了地上翻滚的血海。
只差，最后一步了！
右手抵住剑柄的底端，左手松开，将这斩断因果的剑，用力推出，刺向那张面具！
锵——
噗呲——
……
寒意，从脚底渐渐渗入了他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的剑是大师父亲自锻造的，削铁如泥的剑。
不可能刺不穿那张面具。
不可能切不开少年的头颅。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了。
他现在只能感受到，喉咙被割断，胸口被洞穿。
那一瞬间，一剑之隔。
少年往后退了一小步，手腕一翻，用剑尖打偏了迎面刺来的寒光。
再转手腕，剑尖直指他的喉咙。
当他落地的一刹那，那致命的一剑没有任何停滞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果断，坚决，杀意。
没有任何情感起伏，浓烈的杀意依旧灼烧着周围的空气。
少年没有直接拔出剑，而是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刀。
他渐渐失去了支撑意识的力量。
自己的剑也变得冰冷了起来。
“你，啊，你还会再来吗？”
“我想，永远不会了。”
他闭上了眼睛。
“啊，这样啊……来吧。”
手起刀落。
……
落日终于照进了道馆的大门。
少年把剑挨个挨个放回了他们的身边。
他摘下了面具，挂在了自己的剑上。
一并留在了道馆的门口。
那一层血染的铁锈，在温暖的余晖中，残忍而无情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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